PeacemealIris

给你

人间荆棘(下)


 

安田把车开出安子家公寓的地下车库时远远地看到安子朝这个方向大力地挥手,由于手伸地笔直宽大的毛衣袖口由手肘一路退到臂弯,看着安子过分努力地样子让安田不由得想将放在油门上的脚用力向下压,快点去到女孩子身边揉揉她的短发。可他嘴角的笑刚刚绽开就冻结,女孩大步向这边跑来,掠过他的车子,双臂合拢紧紧环住了站在车后面的男子,旁边的女人轻抚着安子的短发,笑得一派温柔。

原来是这样,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安子笑着从父亲的怀抱里抬起头。

“都是你爸爸说要给你一个惊喜。”

“是惊喜!”安子还沉浸在突然而至的兴奋里,三个月的离别对她来说有难以言说的漫长感。

“你提着行李箱出来干嘛啊?”父亲疑惑地看着安子手边。

“啊,这个,是……”安子猛然回过神看向四周,她在看见父母之前的确看到了安田的车子从地下车库探出了头,可现在周围一片空旷。愣住了片刻,安子迅速把恍惚的神色收敛,笑着说“本来和同学约好去她家住的,你们回来了就只能对她说抱歉了。”可拉起旅行箱转身的刹那胸口涌起一阵窒息感。

安田把车开得很快,一路都不曾也不敢回头。意料之中的,尝到了怯懦的味道。

安子给安田发了信息说明父母的突然回国和必须陪家人的歉意,安田看了一眼又扭头看向自己的水族箱,原来总觉得自己和安子是两条掉队的游鱼,可事实并非如此。他一直没肯承认的是,安子和自己不一样,她有安然有序的轨道。他知道但凡自己表露出一点伤心安子就会过来看他,安子是自愿掉队的。

安子跟父母去了原来爱吃的餐厅,点菜时妈妈念叨着“不要带豆腐的,安子不爱吃的。”安子笑着点点头,没有告诉母亲自己早就换了口味。

这几天她比往常还要早起一点,好像少睡会觉就能多跟爸爸妈妈在一起时间长一些,可是妈妈还是会比她更早准备好早餐,即使是早上也夸张地端出寿喜锅,好像人生中就只剩这几天必须精挑细选每一顿。所以安子始终没办法开口,没办法给他们带来一点不安。她只是乖巧地坐下品尝爱,顺着场合撒娇,以便于父母可以抛出更多混着愧意恨不得一泻千里全部浇灌给她的爱。

可是当她拿起勺子去盛汤,却瞥见了银色发梢的倒影,不是错觉,所以不能回头看。

她把腰板正,毫不动摇的样子,假装不知道在公园,在书店,在餐厅……总有游魂一样的尾随。再坚持一天就好了,明天父母就离开了。

下午路过水果店妈妈拽着安子买了两袋子草莓,即使一再说着买那么多吃不完都放坏了,却被妈妈以那就做成草莓果酱,反正你喜欢吃草莓就多吃点为由置之不理。于是只好无奈地笑笑,手腕上挂满沉甸甸的甜。

秋日的午后与黄昏交接地带,温柔缱倦齐齐缺席,时不时拂来一阵清冷的风,把空气中撑开疏离的口子,安子跟妈妈走到坂道的顶端停下来,看散漫的光笼罩着城镇,居民区的阳台上随风摇曳的衣服有令人心安的恬静。也不是日日可见的景色,因为跟家不在一个街区,安子很少爬上这个坡度突然上升的地方,视野突然开阔的喜悦不过停留了一瞬,就被下一个想法中所带来的寂寞冲淡。安子挎上母亲的臂弯迈向下方绵延的道路。

下坡时安子因为惯性无法轻易控制自己的速度,总觉得时间都被连带着加了速,身边骤然闪过两三辆自行车,是附近的小学放学了,带起的风让仍然穿着裙子的安子为这秋日的寒意打了个颤。所以再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安子也不过是回答只是突然觉得冷了。因为突然觉得冷了,所以忍不住回了头,和预想中的那样,坂道的顶端露出了一截银色的发顶,下面会是有些狭长机敏的眼睛,安子与之对视,然后视线徒然失焦退回发顶。

安田在向后退。

安子的母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问“在看什么呢?”很奇妙地,仿佛突然被按下了启动开关,安子向着坂道顶端跑了过去,那是比下雨那天跑向安田家更强烈的欲望,明明是疾速冲刺,却犹如电影的慢放镜头,在无声的景象中成群结队的孩子从她身边掠过,纷纷回头望向她。

拉住了。安子将安田扯回了路的顶端,在惊愕中捧起他的脸亲了下去。是瞬时炸裂的愿望,想说出恋人的名字,想把恋人举上天空,让他像黑夜里的一颗星,于是枷锁断裂,围墙坍塌,所有人都驻足凝视她的爱。少女是所有怯懦天然的敌人。

安田没有闭上眼睛,在安子柔软的背面,某种强烈的意念裹挟住了他,一时让他体内所有因为生活经年累月剥落散开的碎片黏合在一起。他看见穿着黑白制服的小学生围住了他们,无数草莓从袋子里散落,滚到坡道的尽头。

父母走后安子迅速搬到了安田的公寓,那天晚上预想中的疾风骤雨没有到来,不知道该说自家父母过于开明还是缺乏警惕。只是表示果然是长大了,也许是根本没有料想到自家女儿的出界程度。安子在一些话题上保持了适当的沉默。如果父母再突袭一次就会暴露同居的事实,可是安子简单决定了那就等到那时再说。

频频出界的自己也总是在刷新安田的认知。安子是知道的,外界对她贴上的标签和定义,乖巧的,恬静的,天然的,即使是安田也不能幸免。可她现在递出她的疯狂,她的孤独,她的偏执,并对此毫不在意。

在沙发上看着侦探片时安子可以随口说起“我也想过自杀来着。之前的就不说了,如果哪天发现yasu用毒杀人了,我会去偷你的那些瓶瓶罐罐一瓶瓶喝下去。”但是安田照单全收,并且收的兴高采烈兴致勃勃。不管是怎样的背面他都爱惜。

所以在面对那本蓝色笔记本时,安子选择翻开它。

本子是跟着许多安田幼时的书籍玩具一起寄来的,安田提前告诉她今天会晚些回来,让她拆了包裹把东西放在他书架上。他料想到安子就像安子料想到了他。现在安田要对她展露最后的秘密。

笔记本上的字迹有些稚嫩地工整,安子猜想应该是中小学阶段。

“我把小安装到箱子里了,装电风扇的那种纸箱就足够了,外面又疯又乱,小安要怎么呆着呢?今天爸爸让小安把配的试剂倒给小安捡的猫了。猫死了,小安也想死。但不是小安的错。我对小安说不是他的错,小安推开了我,什么也不肯吃,不能任由他这样下去了。所以把身体交给我就好了。我没有感情。只有没有感情的人可以活下来。”

“不知道是世界在发疯还是我在发疯,但不发疯是不能在世界上活下去的。我决定原谅我自己。”

“没意思,装作人格分裂没意思。即使这样,做过的事也不会抹掉,想死的欲望也不会抹掉。像是被人厌弃的狗,被割开耳朵丢在雨里,只不过厌弃的人是自己,割耳朵的人也是自己,说到底是罪有应得。”

“很多次问有必须活下去的理由吗?小安还是愿意相信虚无缥缈的愿望。他让我站在一边等着,不是等这一切结束,(我们都知道,除非世界毁灭,这一切永远不会结束。)只是等着,好像真的会有一天所有愿景会在一个人身上得到印证。”

“我被人身上的碎片割伤,可也忍不住把自己剥落掉变成碎片。因为清楚无法向别人传达真实的自己。反而自我倾向于呈现一种绝对的片面化。又同时在不同的地方呈现不同的片面化,整个人都被割裂成绝对的个体。很畅快,自我切割的干净利落。笑着的一直站在光里,哭着的一直倒在雨里,沉默的一直躺在雪地里。”

“每天走在路上,都在目睹无数从人身上抖落的碎片,连带着自己的,铺成人间荆棘。”

……

安子读完后坐了一会,先是搬来凳子,后来又是搬来书桌,把凳子叠在上面,颤颤巍巍又一鼓作气地站在自己垒的高塔上,将笔记本放进了柜子顶上紧挨着天花板的那格。

晚上安子做了双丸乌冬配鱼皮饺,安田尝了一口汤就夸赞起来。

安子笑笑问“是小安觉得好吃,还是章大觉得好吃。”

安田如常不紧不慢地咽下面才开口,“是安田章大。”

“碎片拼起来了?”

“拼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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